无名小镇
烟花撞碎了陶瓷。使这用陶片架成的屋子有了破洞。
破洞里咀透入了阳光。
隐隐望去,有三个脸目黝黑的乡下人,正在制陶。
这三个人,是庄这陶陶镇卫仍留下坚持制陶的二人。
这三个年轻人,一向沉默寡言,专心制陶,与世无争;而今陶墙突然给人撞破了一个大洞,这二个人,停下了手,互望了一眼,其中的一个年青人,大步行了出来。
这时烟花刚在树皮上刻了字。
这年青人戴着深垂的竹笠,在屋里仍戴笠帽的人本就不多,在全镇村民改为种田养猪时,这三人仍旧制陶,本就不合时宜。
烟花写完了就回身。
年青入等她完全转过了身子,才问,“你打烂我的屋子?”
烟花说:“是。”
青年的深笠点了点:“赔钱。”
烟花道:“赔多少?…
青年伸手道:“两文钱。”
烟花微微一怔,岳霖等却觉得这价钱太过微薄,不知怎的烟花却似不愿赔。
忽听一个声音道:“价钱不对。”
烟花眼中闪过一丝喜色:“你要多少?”
只见众人让出一条路来,迎面来了一个中年人,白眉无须,脸红如赤,像一个沉实的长者,又似,一名童叟无欺的殷实商人。便是当年独力开发陶瓷镇的陶义。
陶义道:“三十两。”
众皆哗然,就算那陶具是古董,三十两也未免大贵。烟花居然毫不考虑甚至急不及待的拿出二十两的银票,交给那年青人。
那年青人无原无故得了这笔银子,高兴得虽然戴着深笠也可以想象到他的动容。
陶义微微一笑,拾起地上一块陶片,在树干上的“水”字下,写了三个字。
“往高流。”
四个字合起来,变成了“水往高流”。
俗语谓:“人望高处,水往低流”。这“水往高流”可以说是不通欠妥的。
烟花却喜道:“果然是你。”
陶义道:“是我。”伸手一引道:“请。”烟花当先行去,岳霖虽如在五里雾中,但他对烟花决无疑虑,也洒然行去。
陶义一面走着,走到一处,稍微一顿,一个蹲在街边跟小儿洗澡的男子,即站立跟上;去到一个转角,一个屠猪的汉子。马上紧跟而上,如此一处接一处,跟着走的入,己有十七八人。
陶义这时候的神情,再也不像是一个镇长商贾,看去只像一名威仪服众的武林大豪。
他们所走之地,越来越脏。
走到一处,是废弃陶窑,而今用来作猪栏牛场,也养了不少鸡鸭鹅鸽,见人一来,猪叫牛吼,鸡鸭拍动翅膀,众人的鞋于都又脏又湿。
陶义突然停了下来。
他一转身,双目神光暴长,盯在岳霖身上,一字一句的道:“好江河!”
岳霖微微笑道:“你是说在下这一身的伤?”
陶义道:“我是说你这一身伤的情况下,神情还能这般洒脱,了不起。”
陶义一直没有正式看过岳霖一眼。他在开步行走的时候,也一直没有回头。可是他就
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,已留意到岳霖一举一动。
烟花忽然对陶义这人很感激。岳霖在劫难之中,再坚强的人,在孤立无援中,都需要鼓励。
她道:“你便是陶义?”
陶义做然道:“这方园数百里,就我一个姓陶义。”他这样说的意思,几乎是指“陶义”这个平凡的名字,一旦他用上了,就没有人胆敢再用。
烟花抿咀笑道:“我还知道你以前不叫陶义,叫马光明,你用马光明这名字的时候,江湖上。武林中,一样没人敢再用。”
马光明是个更平凡的名字。只要在北京城大叫一声。“马光明”,至少会有七八个人会相应。不过这人在武林中出现之后,江湖上就只剩下一个“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”的马光明
了。别人就算叫“马光明”,也都不敢再用,纷纷改了别的名字。
陶义点点头,道:“难得你还能知道老夫的外号。”
烟花嫣然道:“光明磊落马大人,名动京师,十七年前,由武林人物起家,得以封将加爵,军中官场,黑白二道,无不景仰,小女于再孤陋寡闻,也当如雷贯耳。”
岳霖肃然道:“原来是三尸九命马大人。”
陶义横了戚少商一眼,道:“你也听说过老夫的名号?”
岳霖道:“苏州苏家九兄弟,栽赃诬陷梅大善人密谋**,把他们一门五父子全在牢
里迫死,再强占梅家田宅,梅家媳妇,当时,此案无人敢理,你看不过眼,一夜杀了苏家九
兄弟。”戚少商目中发出神采,“苏家九兄弟精于‘九于连环阵’,武功暗器,尽得‘穷刀
恶剑’苏送爽的真传,但你在家中设宴,拔刀越院而去,回来的时候,菜还没有冷却。”
烟花道:“那实在是很快意恩仇的事。”
陶义也有点为当年豪勇神驰气扬,重复了一句:“的确是很快意恩仇的事。”他接下去道:“不过,你可知道为何三尸几命?”
烟花道:“因为苏家九个兄弟,有三个是通缉犯,另六个都当官,所以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们。你杀了三个当贼的,其余六名狗官,尸首不见,想必是给你杀了,留尸则恐招惹麻烦,便都抛到河里喂工八了。”
陶义沉声道:“喂王八倒没有,用化尸水全化成一滩黄水,更省事得多。”他冷笑道:“可是苏氏九兄弟之死,谁都猜得到是我干的。不错,也的确是我干的。我便是因此而入了狱。”
烟花道:“苏送爽在朝廷的力量还是不可忽视的。”
陶义道:“我的确低估了他,我以为他会按照武林规矩,直接向我寻仇的,我就一直等
着他来。”
烟花道:“苏送爽却凭着秦贼的力量,告了你一状,你被判个谋反罪名,要不是当
年你在武林中闯荡时的认识的天王帮主杨英,冒死救你出来,只怕——”
陶义一字一句地道:“所以天王帮对我有再造之恩!”他双目神光暴射。“我
举家避难至此,易名陶义,但只要杨帮主有令,我一定义不容辞。”
他盯住岳霖、烟花道:“他们正是要我帮助你们!”
岳霖道:“我也要找你们帮助。”
“我们不需要帮助;”岳霖忽扬声道:“烟花,时候不早了,我们叨扰多时,也该起
程了。”
陶义瞪着他道: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
岳霖道:“我在向你告辞。”
陶义冷笑道:“你能到哪里去?”
岳霖说道:“天下之大,何处不能往?”
陶义道:“现在你们已是天下虽大,无可容身。”他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们不帮助你,天下便没有人能帮得了你。”
岳霖欠身道:“阁下盛情,在下心领。天下无处容身,我便不求存,又何足惧?我不需要人帮助我。”
陶义狠狠地盯住他,道:“有志气!但她呢?你去送死,就不顾她了?她为了帮你唐门已经把她逐出师门!另外消息来报:因为几次被你们逃脱追捕!秦相暴怒已经请圣旨派出天下三大神捕之一的武当剑神-张宗正前来捉你归案”
岳霖向烟花道:“烟花,你留在这里,他们主要是缉拿我……”
烟花打断他的话:“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,生,一起生,死,一起死。”
岳霖垂下了头。
烟花向陶清温声道:“我明白他的意思。此时此境,并非我们要逞强,不求人助,而
是他见你避祸至此,建立家园,不想再连累你。”
陶清道:“没有杨帮主,就没有马光明或陶义,所以他们的事,就是我的事。
我不是要帮你们,而是要帮他们,这你满意了罢?”
岳霖苦笑道:“可是,这样一来,你欠他们的情,我却欠你的义。”
烟花忽道:“杨英却欠了我的情。”
陶义豪笑道:“在江湖上,莫不是你欠我的情,我欠你的情,这般欠情还情活下去
的。”
岳霖道:“说的也是。”
陶清大力拍拍岳霖那没有受伤的肩膀,道:“我们先来研究一下,如何对付眼前大敌
罢!”
忽然一个村民飞掠而至,看他这一身轻功,在江湖上也必然已博得名头,只听他急促的道:“三爷,有两个陌生人,抬着一顶滑竿,到了镇口。”
陶义简短的下令:“用一切方法,拖住他;要是拖不住,便截住他。”
那人更简短的应了一声:“是!”立即返身奔去。
陶义问岳霖:“究竟是谁?”
忽听一人道:“是我。”
陶义望去,众人也随声望去,不知何时,在众人背后己来了一顶轿子,轿子垂帘深重,
倒不奇怪,奇怪的是这顶轿子,只有三个人抬。
前面两人,后面一人。
陶义神色不变,说道:“你不是在镇口?”
轿中人道:“镇口只是故布疑阵。”
陶义道:“你要抓拿这两人?”
轿中人道:“你可知道我为何只有三人抬轿?”
烟花忽然说了一名:“因为第四名抬轿人给我杀了。”
轿中人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你在维护岳霖。”
烟花道:“确是我杀的。”
陶义晒然道:“抬轿人我可赠你十个八个。”
轿中人道:“他为我抬了十年八年的轿于,这次他死了,我也得该为他抬抬棺材。”
陶义道:“这位轿里的朋友,何不站出来说话,给大家亮亮字号?”
轿中人笑道:“我是谁,你还不清楚吗?”
陶义突然脸色大变,颤声道:“你……是你!你来的好快!都到了”
轿中人道:“便是我,十三年前,我亲手抓你入牢。”
陶义惊魂未定,似要全力集中精神,但又被恐惧打碎了他的意志一般。
岳霖朗声道:“这儿的事,跟陶瓷镇的人全无瓜葛,我只是路经此地,来人是张宗正大人吧!今儿跟他们无关望念我父亲为朝廷效力多年份上放他们走吧。”
陶义涨红了脸,粗声道:“不!”
他大声道:“我们不能走!”说着大力挥了两下拳头。
那一群跟着他的人,全自衣服里拔出了兵刃。
岳霖道:“这事跟你无关!”
陶义反问:“谁说无关!”
他吼道:“我要替张大人逮你归案!”话一说完,手中突然抄起一柄大铁锤,旋砸向岳霖的脑袋!
岳霖猝然遇袭,吃了一惊,但他反应奇速,猛一矮身,避开一击。
陶义一招击空,突然整个身躯像一尾跃出水面的鱼一般,弹转之间,掠空而过,铁锤直往轿子横扫过去
在这同时,那十六、八名跟在 陶义身边的人,兵器都往那在前面抬轿的两人刺去!
这下变起速然,敢情 陶义挥划的两记拳风,便是“发动”的暗号。
轿子碎了。
铁锤威力可怖。
人在轿毁前的一刹,已经“飘”了出来。
人到了轿后。
轿后是武当清道独撑。
张宗正足尖在清道肩膊上轻轻一点,已拔出了他背负那柄湛蓝色的古剑。
陶义迫到轿后的时候,他已“闪”到了轿前。
陶义再挺着大铁锤赶到轿前的时候,在轿前发动攻击的十七名汉子,全被点倒,就倒在
烂泥碎陶上,呻吟挣扎。
要用剑伤人不难,但要用剑锋制人而不伤人,就极不易。
何况是十七八人。
而这十七、八人却是陶清一手调训的子弟!
“三尸九命”马光明当日统领黑箭骑兵,名动朝野,现在他虽然变成了小镇长陶义,但
他一直自信他这些弟子,足可以抵挡得住一支军队。
然而这支“军队”在刘独峰手下,却不堪一击。
这时,岳霖和烟花已不见。
早在攻击甫发动之际,他已留下两名亲信,带走岳霖和烟花。
张宗正正站在道清房膊上,横剑看着他,神态十分据傲。
他只说了一名:“我这次的任务,不是来抓拿你,你滚罢!”
陶义大吼一声,挥锤猛砸!
他已拼出了性子!
杨帮主所托重任,他决不能负!
就算不敌,也要一拼!
他挥锤而上,蓝光一闪。
他只觉手中一轻。
铁锤只剩下了锥柄。
锤头已被削去。
陶义呆立当堂。
他已明白,这不是敌与不敌的问题,而是自己在张宗正面前,跟十三年前一样,不堪一击。
张宗正把剑一抛,直插回道清背后的剑鞘里。
——岳霖和绚丽烟花是志在必得的!
——无论如何,不能放弃追拿岳霖和绚丽烟花
猪栏旁,只剩下兀自呆立着的陶义,怔怔的望着手中半截铁锤。